上海展览史 1979-2006:周子曦访谈

来源:亚洲艺术文献库 Asiart Archive

地点:上海香格纳 H 空间

访问:比利安娜·思瑞克

日期:2009.3

时间:100 分钟

 

比利安娜: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周子曦:九二年,来上海华师大读书嘛。

比利安娜:就是来上大学的么?

周子曦:对,前面也来上海待过一段时间,八九年吧,待了半年。

比利安娜:为什么来呢?

周子曦:可能是刚刚从原来那个学校退学吧,我原来学中文的。

比利安娜:在哪里?

周子曦:在江西师范大学。八九年夏天就退学了,退学出来就开始学画画。当时我高中时有个朋友,他正好在华师大读艺术系,然后就跑到他这里来混,混了半年。

比利安娜:在八九的时候?

周子曦:在八九年秋天吧,下半年。中间回南昌待过一两个月吧,接受审查。

比利安娜:为什么接受审查?

周子曦:学潮呗。

比利安娜:你去了北京么?

周子曦:这个不在我们访谈的范围内。然后就去了华师大,对华师大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觉得这个学校太牛了。

比利安娜:为什么?

周子曦:因为我以前那个大学是一个很差的大学。

比利安娜:那为什么当时考文学呢?

周子曦:这个说出来就很复杂了,中国的高考制度是很混乱的。对于中国的孩子来说,只有很少数的孩子能够在上大学以前比较理智地选择自己学的专业,基本上由家长控制的,或是外界一些乱七八糟的影响,你并不知道自己要学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专业意味着什么。我当时考分上了重点分数线,然后报的是法律系,中南政法大学,也是一个重点大学。当时它招二十几个人,我排名在十几名,那么应该是没问题了。但是当时是有人开后门,他就随机地抽了一个人出来,就抽掉了我。当时江西师范学校是有优先报名权的,我都没有报这个学校,然后他就把我的档案扣在那儿,直到本科都招完了,再通知我家人。那么这个意思就是如果我不去读这个学校的话,我连本科都读不了了,虽然我是重点的分数,可能得去读大专,当时我人不在,我父亲就想了想还是算了,就读本科吧。那时候就去了,但是那个学校特别差,你只是觉得它差,你又不知道好的大学是怎么样的,所以来到华师大以后,才发现原来好大学是这样的,这个刺激太强烈了。

比利安娜:为什么呢?当时华师大是怎么样的呢?

周子曦:华师大现在我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当时进去的时候也不如原来了,但是它基本具备了好的大学应该有的东西,就像是大学,但我原来那个大学根本不算是一个大学。

比利安娜:带你去华师大的那个同学是谁呢 ?

周子曦:你不认识,他后来很早就退学了,叫刘海辉。他退学以后想去考中央美院,很不幸一直没考取,后来考取了湖北美院。后来是做魏光庆的学生吧,他是八八级的。

比利安娜:那你八九之后就回南昌了?

周子曦:对,九零年吧,之后就做考生呗,一直到九二年考取华师大。

比利安娜:你当时在南昌的时候考学是谁带你呢?

周子曦:没有,我一直自己学。这个在考生里面还挺奇怪的,但是我觉得在华师大那半年还是挺有用的,就是因为跟学生混在一起,他们考虑的都是创作之类的问题,和其他考生接触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那时候大部分考生是在看各种各样的考生指南之类的东西,而你一直在看大师之类的东西,会不一样。虽然手上可能会跟不上,但是你的眼界肯定是不一样了。我只在九一年在长沙学过一个月,跟一个中央美院毕业的老师学,学了一个月没钱交学费了就跑掉了。

比利安娜:你说你看的东西和其他考生不一样了,你看的是什么东西呢?

周子曦:当时中国其实还没有什么当代艺术的东西,相对于当时的考生来说算是比较好的了,但是对现在来说也就无非是一些古典主义的大师喽,什么荷尔拜因喽,委拉斯贵支啊,就经常临摹他们的作品,那么会和临摹考生指南不一样。

比利安娜:那你九二年就考上了华师大,什么系呢?油画系?

周子曦:当时叫艺术教育系,油画专业。

比利安娜:当时多少人一起考?

周子曦:它是分省的,每个省招一两个人,江西省当时好像一两百个人考吧。当时江西省本来说是油画招一个,国画招一个。油画一两百个人考,招一个,结果后来说国画太差了,油画系就招了两个,我和尹明。

比利安娜:那你大学在华师大,当时的教学是怎么样的呢?就是当时有没有什么老师对你影响特别深,或者和你想象中的好大学有没有什么出入?

周子曦:还是挺失望的。我当时没有想考华师大的,我当时一门心思想考浙江美院油画系,考不上就别考了,直接做艺术家就好了。当时是被一个朋友硬拖着来的,他要考华师大就来了。正好华师大八八级的朋友也快毕业了,我想再不来看看他们以后就找不着他们了,所以就来了。结果我考取了,他没考取。我最早拿到专业入取通知书,说我是第一名,其实我当时一直很矛盾,也不想复习文化课,也不是很想来,想着是不是做职业艺术家去,所以那时候一直很犹豫。但是我毕竟高中考过大学,文化课比艺术类的要好多了,即使不复习也比他们好多了。

比利安娜:那你这四年除了一些课堂要画的东西,除了 ……

周子曦:实际上我没读四年,我读了两年就被华师大开除了 ……

比利安娜:为什么被开除的?

周子曦:它当时 …… 孩子没娘说起来话长啊 ……

比利安娜:没事,我有时间。

周子曦:简单的说,面上的原因就是考试作弊。

比利安娜:什么考试?

周子曦:艺术概论,是一个理论课。这件事情当时也搞得挺复杂的。我们班一共七个人,开掉了六个。这件事在整个上海各个大学里也是满震动的。总共六个只剩下一个就是尹明。然后课也没法开 , 就劝他休学。他不肯休学,学校也不肯给他分班,也不给他分老师,反正那两年他爱在哪儿上课就在哪儿上课,爱不上课就不上课,整天晃来晃去,很复杂这件事儿,一两句说不清,我也不太愿意提。

比利安娜:那被开除了之后呢?是九四年对么?

周子曦:对,九四年底,然后就做职业艺术家啦。(笑)

比利安娜:你才多大呢?

周子曦:二十四啊,挺大的了。因为我在刚进大学,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好像在外面憋了很多年 , 有很多想法,就急着想做创作,然后当时就做了一批。

比利安娜:做了些什么?

周子曦:都是些素描,因为别的东西你都不会啊,油画还不会,想用油画的方法不行啊,什么顺手就用什么,就用素描做了些创作。所以退学出来就进行些创作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啊。

比利安娜:那九四年你离开华师大有工作吗?

周子曦:没有工作。第一,找工作也比较困难,因为没有大学文凭,第二也没有努力去找过,我想要是找工作就没时间画画了,就打零工呗。那时候打零工挺难的。

比利安娜:打什么零工啊?

周子曦:什么都干过,反正现在基本上就是民工干的活,比如说刷路牌。

比利安娜:什么是刷路牌?

周子曦:就是路边的广告牌。都是手绘的,我们就画那个,画那个还好啦,反正干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比利安娜:那你住哪儿?

周子曦:在一个农民房里住。

比利安娜:就华师大后面?

周子曦:对啊。

比利安娜:你在那边住了多少年?

周子曦:不知道多少年,断断续续,我在上海搬了二十多次家。

比利安娜:太牛了,但好像在九十年代末华师大后面住了不少人。施勇也住过,钱喂康也住过,七七八八的什么人都有。

周子曦:那个村庄当时住了很多人,就是前赴后继,前面的人走了后面的那一拨人又来了。你像施勇、钱喂康那一拨吧,我们知道他们,也看过他们的展览,但是我们在村庄里从来没有碰到过他们。当时他们可能已经走了,他们住了很短的时间,我们可能刚进去他们就走了,也可能是没碰到。我退学以后一开始没住在那儿,住在一个更远的村庄,就是再往乡下走,因为他们那个村庄对当时的我来说太贵了租不起。

比利安娜:当时那里租少钱?

周子曦:当时可能一百多块钱吧。

比利安娜:那你第一次是搬去那里住?

周子曦:反正是再往西边走,真北路那边,当时真北路还是一个特别破的地方,过了真北路就没路了,就是标准的乡村路,都是泥,没有柏油也没有水泥。

比利安娜:一个人?

周子曦:和我当时的女朋友,一个小姑娘,她也被开除了,我们同班同学。

比利安娜:九四年之前你有没有参加过一些展览?就是自己做一些素描的创作么?

周子曦:九三年在华师大做了一个展览,就是我把那批素描做了一个展,在校园里面。

比利安娜:是一个个展?

周子曦:对,是自己的一个个展。当时也没认识上海的艺术家,自己原来班上的新招进的孩子还没过完新生的瘾,所以还没考虑创作,前面一些老的学生接触的也不多。当时的一种心态也很怪,你想八九年在那里混,跟八八级的同吃同住,怎么看后面的八九、九零的都像新生一样,人家看你也是一破新生,还这么拽,所以大家都互相不搭理。

比利安娜:那九三年你这个展览有名字么?

周子曦:好像没有,我不记得了。

比利安娜:你在画册里面也没有提到,为什么?

周子曦:我觉得没必要,这只是一个学生展,因为各方面看起来还是比较幼稚的。

比利安娜:当时华师大地下展厅还是挺活跃的,经常做些展览,胡介鸣第一个展览也是在华师大,而且是九六年,比你后来的,还有王林啊,《九四年文献展》什么的。

周子曦:对。《九四年文献展》就是在华师大的。

比利安娜:所以我觉得华师大的展厅还是有很多人在那里弄一些事儿的。

周子曦:当时陈心懋在那里负责策展。

比利安娜:是么,你这个展览有没有资料?

周子曦:没有了,只有些展览的照片。

比利安娜:你这个展览有没有印过请柬?

周子曦:没有,当时哪有钱印请柬,就是贴了很多海报。

比利安娜:哪有钱做海报?(笑)

周子曦:画的啊,自己手绘的啊。

比利安娜:还有么?

周子曦:肯定都没了。当时有些请柬是同学帮忙手绘的但你想手绘的请柬能有多少张。

比利安娜:那海报是什么样的呢?

周子曦:各种各样的啊,因为我自己画一些,朋友画一些,每个人风格不一。

比利安娜:但是是同一个展览的?

周子曦:对。大家各自理解这个展览、这个人,然后去画一张海报。挺好玩的。

比利安娜:你找找看看,海报什么的。

周子曦:海报请柬之类的肯定是没有了。画册也没有,可能只有作品,展览的照片也没有。当时没钱拍照片。

 

1993 寻找行动

比利安娜:那九三年之后呢?你还回到学校么?

周子曦:当时就在学校里。后来九三年又做了一个可能当时对我挺重要的展览,就是行为,那是我做过的唯一一个行为。

比利安娜:听说过的,这个是几几年的?

周子曦:九三。九月份。那个展览是九三年五、六月份。

比利安娜:你说说这个行为。

周子曦:当时我是来华师大才接触当代艺术这一块的。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我第一次看到的这个当代艺术展览,我看资料上面没提到这个展览,其实这个展览挺重要的。宋海东当时做过一个个展。九三年底的时候他在上海做了一个个展。

比利安娜:在哪里做的?

周子曦:在油雕院。当时也是素描,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一点点铅笔灰搭一根线。

比利安娜:我知道,他给我看过。

周子曦:哇,那个太狠了。虽然说完全看不懂,因为之前进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挺牛的,好像跟其他考生眼界不一样,但是对当代艺术是一无所知,看的也无非是古典大师的,然后一见到这样的东西就一下子傻掉了,但是就是有触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就是有触动,说不清也确实不懂。但是其实以后才知道懂不懂其实不重要。看完这个展览当天我就搭火车跑到南京去看了一个展览。

比利安娜:什么展览?

周子曦:是老金锋、周啸虎、管策他们做的一个展览,在南京。又是另一种,他们当时都是大铁皮做的,哇,这个也很狠啊,也好啊。我记得当时这两个展览我们都跟艺术家谈过,都问过他们,所以我到现在还记得。后来在上海又碰到金锋和周啸虎的时候,那时是我老师,真的是我老师。那个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跟我说什么,他们就说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然后我真问不出什么问题,从来没接触过你都不知道从哪儿问起。对他来说也很吃力,他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谈,你一窍不通一无所知,从哪里跟你谈起啊?

比利安娜:跟宋海东也聊过吗?

周子曦:也聊过,但是 …… 然后从那个之后就开始弄个展,那个时候都是些以前的想法,慢慢地把它变成想法,然后也开始关注当代艺术。然后正好朱发东有一个行为,就是寻人启示,到处贴寻人启示寻找他自己。

比利安娜:在哪里看的?

周子曦:在《江苏画刊》,当时就觉得这个东西很好,但是我觉得这个东西他没做完,这个东西可能再往下做会更有意思,它只是到了一个点上。当时你也是学生也无所谓版权嘛,然后我就想既然有这个想法我就把它做完,然后就考虑了一整个夏天,联系我们同学,当时我忘了五个还是六个,反正设想是六个人吧。然后就每天失踪一个,一开始的想法跟朱发东一样的,就寻找自己呗。

比利安娜:哪一些人跟你做的?

周子曦:我们同班同学。

比利安娜:告诉我名字吧。

周子曦:我、尹明、王善祥、何勇苗、申玉,好像没有了。

比利安娜:当时你们是怎么谈的呢?

周子曦:当时基本上整个方案都是我出的,可能在一些细节上有一些修改。

比利安娜:谈一下当时你想做成什么样的作品呢?

周子曦:我觉得我把我设想的行为说完你就知道大概是什么样的了。我刚开始设想就跟朱发东一样,每天失踪一个人,自己去贴,在校园里满大街贴,持续五天。然后再连续贴个两三天,就以我们班没有失踪的人的名义贴,寻找这五个人。然后我们再以上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名义宣布这五个人失踪,因为在法律上规定一个人失踪两年就明确宣布这个人失踪了,从法律的角度上就等同于这个人死掉了,我们不认同这个人了。但是法律规定是要两年而且要直系亲属提出申请,但是我们当时就不管,就设想中级人民法院宣布这五个人失踪了。然后又设想由华师大宣布这五个人我们开除掉了,因为他们老不来上学我们就开除掉他们了,然后再以我们班的名义宣布我们现在不找他们了,如果你们再发现他们的消息不要跟我们联系了。整个一个完整的方案是这样的。勉强做完了,因为从我们做的第一第二天学校就开始干涉,就不停地找我们,一步步升级威胁,说要处分,后来又说要留校查看又说要开除,然后几个参与的人就陆续开始退出。

比利安娜:压力大。

周子曦:对,压力太大,他们当时也不过是刚刚升大二的孩子,然后最后是我、申玉、尹明把它坚持做完。后面的东西也做得比较草率比较简单,比如说原来设想的环节是几天,但后来一天就做掉,整个想法没有能特别完整的呈现。但是这个想法现在看来我还是蛮喜欢的。

比利安娜:你这个作品叫什么名字呢?

周子曦:当时叫《九三寻找行动》。

比利安娜:我如果把它作为一个艺术行动把它纳入到群展里面,可以么?

周子曦:可以啊,当然可以。

比利安娜:但我可能需要这方面的资料。

周子曦:有的,在我那儿,但不是特别多。

比利安娜:没事,有多少就给我多少。因为你们班级后面影响了一批华师大的,像靳山啊,确实是这样的。然后九三年之后呢?你们有没有继续做?

 

1995 徒步车间

周子曦:没有,当时把注意力转移到油画这一块去了。毕竟我选择油画也喜欢油画嘛,进大学前也没怎么接触过,大一也没怎么接触过,本身学校的课程也排的不是特别合理,然后自己又把重点放在创作、谈恋爱上,所以就想转过来画油画。除了课堂上,我自己好像没怎么画过那种练习性的东西,也是创作上的,当时画了些类似培根那样的东西。学了没一阵子就把我开除了,然后又转了,反正就不停地琢磨呗。然后九五年就做了一个群展。九四年底开除的,十二月份离开学校,然后慢慢开始回过神来了,开始做作品。后来十月份在上大学院我们策划了一个联展。

比利安娜:叫什么展览?

周子曦:你们提到过,叫《徒步车间》。

比利安娜:我刚问徐震他说不知道这个展览。

周子曦:他肯定不知道,这个展览没有任何影响,没有对上海当代艺术产生什么影响。这个展览上的人后来基本上都撤掉了。

比利安娜:九五年在哪里做的呢?

周子曦:在上大美院。上大美院的展厅。

比利安娜:当时谁发起的这个展览?

周子曦:我们几个人发起的,共同策划的。

比利安娜:谁呢?

周子曦:我、蒋崇无、老猫(吴建新)、潘陶。

比利安娜:有多少人参加?

周子曦:参加展览的除了我们四个还有郭华、白荔、吴伟,还有上大这边的,梁绍宁。

比利安娜:当时为什么跑到上大美院?

周子曦:没有别的展厅了啊。

比利安娜:当然有,华山美校也有。

周子曦:不认识啊。

比利安娜:上大你认识谁?

周子曦:潘陶、梁绍宁都是上大美院的啊。潘陶还有一个朋友他也参与了展览,叫汪超,但是他没有做作品。他的一个什么亲戚好像是上大美院的院长。

比利安娜:当时是怎么接触这些人的呢?

周子曦:我最早是跟那个老猫(吴建新)挺好的,老猫(吴建新)最早在华师大读研究生,他也是个神人,一个政教系的研究生老老实实读书不要,整天混在我们艺术系,然后还画画画什么的,老想做艺术家。原来是个诗人,然后诗人也不做了,要做艺术家。然后又跟老二(蒋崇无)混在一起,大家都关系挺好的。后来又认识了潘陶,这个人也是一个挺神乎的人。大家都挺开心的,就说要出作品,每个人身边又有些其他的人,那么大家都很有热情的做了。

比利安娜:当时这个展览的名字是谁起的啊?

周子曦:当时大家一起想的,具体谁想的不记得了。

比利安娜:什么意思?

周子曦:当时我们实际上想形成一个小组,“徒步”实际上是这个小组的名字,就是《徒步车间的景观展》。那么实际上这个展览结束之后这个小群体就散掉了。

比利安娜:为什么呢?

周子曦:很奇怪,我到很多年以后一直都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因为这个展览在中国艺术史或是上海艺术史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但是当时还是满重视的。当时上海老一辈的艺术家像施勇、我们师兄这样的人来了很多。当时在上海像我们这样的年龄层是第一次露面,我当时和他们聊天的时候说,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总是希望后面有人跟上来,我们是当时的第一批,那么当时大家都想看看这批人是什么样儿,然后反响也还可以,所以本来应该是挺好的,大家再往下走,赶紧做作品,那么有第二个第三个展览,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莫名其妙的就散掉了,其中表现出来的几个核心人物,你像老猫(吴建新),他当时就不太热心了。他也是很奇怪的。他是一个怀疑论者,他和我们不一样,尤其是徐震、杨福东这些职业艺术家真的是有差别。他觉得我热爱艺术来做艺术,但是我现在怀疑了我是不是真的热爱艺术,或者艺术是不是真的值得我去付出,我是不是一个爱钱的人,我是不是以前一直鄙视赚钱,我或许不是那样的,他想找寻一种更真实的东西。所以他就去赚钱去了,他觉得我没过过有钱的日子我怎么知道我其实是爱钱的呢?等到他赚到不少钱,差不多一个月就能拿五六千块钱吧,九五、九六年这个工资挺高的了,我不知道五六千还是七八千,反正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挺惊人的数字。然后他又觉得其实我是不爱钱的,我以前的判断没错,我还是喜欢艺术的,丫又跑回来做艺术,所以你可以看到他是一个,如果不用作品来说的话,他真的是一个艺术家。他在寻求一种生命的艺术。我觉得他在寻求那样的一种东西。还有就是老二(蒋崇无),我当时一直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我们很冷漠,尤其是对我,其实我们当时关系特别好。我从华师大开除以后蛮惨的,我当时在系里面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嘛,但是一被开除以后所有的人都不理我了,可能是因为挺害怕的吧。中国的孩子总是在一种自我恐惧中成长起来的。可能也没人说过,他们就觉得很害怕就不敢来。那时就只有老二(蒋崇无)经常来,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来。那时也很穷,老是没饭吃,他来了老是带一堆菜啊什么的,然后热火朝天的聊艺术什么的。然后他突然那样我当时也挺惊讶的。很多年以后我问他,他和我解释,大概就在两三年前吧,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我才问。他告诉我说他当时对我的态度挺失望的,他觉得我并不像我表现出来的那么纯粹,对艺术也是有一种很功利的目的,就是想要成名成家。就是有炒作的成分,利用了大家对艺术这种纯洁的欲望 ,然后炒作啊,想要把自己炒作出来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如果是这样,至少是挺遗憾的。

比利安娜:当时你们做这个展览有没有一些概念说想要做成什么样的呢?有没有开会讨论过呢?

周子曦:有啊。整天开会讨论,然后不停地吵架,但是不会像后来的这些展览会有一些明确的策展思路。主要是在一些具体的东西上。

比利安娜:比如?

周子曦:比如说,这个也是老二(蒋崇无)最初会对我有疑义的地方,就是我觉得说你做作品的时候就很真诚的面对作品,完全不用考虑外界的东西,但是等到你拿出一个展览的时候你要想办法让它获得成功,要想办法让别人知道你这个展览。

比利安娜:那当然。这不是很正常么。

周子曦:但是可能在他们看来他们希望有一种更理想主义的状态,更纯粹的一种东西,所以我们在这里就经常会有一种争论。

比利安娜:那我问你这个展览绘画、装置什么都有吗?

周子曦:都有。

比利安娜:你的作品是什么?

周子曦: 我是绘画啊,我一直是绘画。

比利安娜:有没有行为?

周子曦:没有,只有绘画和装置。老猫(吴建新)和潘陶各做了一个装置。

比利安娜:有请柬?

周子曦:有,但是现在没有了。唯一的一个替代品就是现在淮海路 796 的展览里面有我的一个作品,叫《我的似水流年》,那张画就用作当时的请柬,就是把那个请柬画了一遍。原件我这里是没有了。

比利安娜:图片还有么?

周子曦:只有些现场的照片。

比利安娜:你们自己有没有写过展览的前言?

周子曦:前言好像我们当时请了一个老师吧。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是有过一个前言的,不太记得了。

比利安娜:那后面有没有报道这个展览?

周子曦:没有,总共也没有几家媒体。没有报道。

比利安娜:你说这个展览来了很多上海艺术家,是不是你第一次正式接触这些艺术家?

周子曦:是,对。

比利安娜:那在这之后有没有开始互相联系?

周子曦:没有什么联系,当天展览之后还开过一个研讨会。

比利安娜:谁参加的研讨会?

周子曦:李旭啊 ……

比利安娜:谁组织的啊?

周子曦:就自己瞎组织的呗。可能主要是潘陶吧?

比利安娜:都请了谁啊?

周子曦:像华师大的陈心懋老师啦,上大请得谁我不记得了。还有李旭喽,还有谁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有一堆人吧。

比利安娜:讨论些什么啊?

周子曦:讨论展览啊,很明显的别人还是拿你当学生看。因为除了我和老猫,其他都是在校生。人家就看一个学生展嘛,学生就是以鼓励为主嘛。

比利安娜:你九三年之后到九五年有没有做过行为?

周子曦:没有,我后来就再也没有做过行为。

比利安娜:我可能记错了,我在华师大念书的时候,听说什么被烧了?

周子曦:这个不是行为,这个是聚众闹事儿。

比利安娜:这个是什么时候?

周子曦:这个是九五年夏天的时候。

比利安娜:这个是展览后面的事儿?

周子曦:展览之前,展览大概是十月份吧。

比利安娜:你为什么这个展览都没放上去?

周子曦:这边有啊,啊,也可能省略掉了,太长了,麻烦,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比利安娜:你展览之后,这个团体就散了,你就一个人了?

周子曦:对,散了之后就一个人了。潘陶可能是最受打击的,他是信心十足的,但是看我们都蔫了吧唧的,后来他好像去做生意了。老猫(吴建新)赚钱去了,若干年之后才回来做艺术。

比利安娜:你当时参加这个展览画的是什么东西呢?

周子曦:两批东西吧,一个是风景的照片,然后打那个格子。这个风格后来是对我后来有一定影响,就像那个寻找方式的思路。我先看到胡介鸣的一个作品,他画的一个扭扭曲曲的人,找人打格子画的。我当时就想这个不充分,当然现在想想是挺可笑的,但是以我当时的理解是觉得不充分,我要把它做下去。

比利安娜:这个太可爱了。(笑)

周子曦:这个我当时没跟他们说,我估计胡介鸣听到了会疯掉。没敢提。

比利安娜:我看过他那个,我觉得挺好玩的。

周子曦:我当时觉得他不充分是因为,你不跟我讲我怎么知道你是找人打格子的呢,你这个打格子的概念没有出现。我就觉得这个是一个表现主义的绘画,然后这个可能是你对绘画语言的理解,觉得它应该这样变,而你本来是一个概念性的东西,这个变形完全不是由你来控制,我觉得应该把这个概念呈现出来。所以我觉得我要把那个格子显现出来。所以我打完格子以后就用胶带把那个格子贴掉,然后画,画完以后胶带接下来以后那个格子还留着。这是一批,然后还有一批是广告。波普广告,就是些广告加上些不搭界的文字,大概是这样一些东西。

比利安娜:我觉得挺好玩的,你这个方式其实是和其他的艺术家有交流的,是互动的。比如说徐震,他以前做《传真展》在华山美校,他制作了一些东西,然后把那些东西也挂上去就做了。《上海双年展》这个我不知道,九六年他还做过一个行为,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而你的呢,(笑)我觉得很有意思,我觉得就是要对话的方式。每个人都不一样。

周子曦:以后的创作也会有这种模式,当然会有一个更复杂的转换。别的艺术家的作品通常更容易引发我的这种劲儿。我觉得这个挺有意思的,但是怎么个招儿我再弄弄?(笑)

比利安娜:那你九五年之后九六年有没有展览 ?

周子曦:没有了,后来就一直没有展览了,一直到九九年。

比利安娜:那你《以艺术的名义》有没有参加?

周子曦:我当时去帮忙了,没有参加。当时怎么能邀请我们呢,我们还是小字辈。人家可能都不知道我们。我当时就帮胡介鸣布展。

比利安娜:你是怎么和胡介鸣认识的?

周子曦:在华师大认识的吧,具体怎么认识我不记得了。是通过这个展览熟的吧。当时胡介鸣确实给我很深的印象。是一个超认真的艺术家,当时还是挺有触动的。

比利安娜:你当时在华师大断了之后,你们那个群体交流比较多的人之间有没有再建立自己的圈子?

周子曦:没有,就一个人了,所以那时候就挺苦闷的。后来过了一年以后开始陆陆续续认识一些新人,比如说上大美院的一批孩子,史德宏什么的。

比利安娜:几几年?

周子曦:九七年吧。中间我上了两个月的班吧。

比利安娜:在哪里?

周子曦:广告公司。工资挺高的,我进去屁活不会干就拿四千五的工资,把我开心的。九六年吧,干了两个月,就不干了。

比利安娜:之后九七年你说认识了一些新人?哪些人?

周子曦:陆陆续续开始认识的,史德宏、唐黎吉。唐黎吉一天到晚帮杨福东做片子啊,杨福东很多片子都是他剪的。通过他们认识上大美院的一帮人。上大美院的一帮人大部分从一开始就不想做艺术,但是和他们相处从当时来说有一些很温暖的东西。陆陆续续又认识了徐震,老猫(吴建新)那时又搬回来了,再晚一点到九七年下半年认识了倪俊。在九七年上半年去帮杨福东拍《陌生天堂》。

比利安娜:怎么认识杨福东的?

周子曦:九四年王林的《文献展》,我们在那时候认识的。

比利安娜:参加那个文献展了么?

周子曦:没,就是来看,杨福东也是来看。然后他好像没地方住,就跑到我这儿来住。当时也不认识,然后就混在一起两三天,混得特别好,特别投缘。后来也没有联系,直到我后来被开除,路过他那里就在他那儿住了一宿。然后又没有联系,直到九七年他要拍电影打电话给我说你来帮忙吧。然后我和顾磊就去了。还有顾磊,我和他很早就认识了,一进校就认识了。

比利安娜:那你之后就没有跟华师大联系了?

周子曦:对,我后来就基本上跟华师大没有联系了。刚开除的时候就跟老二(蒋崇无)有联系,后来像靳山他们,在他们刚进校的时候就有一些联系,但是当时确实当他们是小孩看,因为他们刚进校嘛还在画大卫,然后拉我们去看他们画的大卫。靳山他们我记得特别清楚,他们进校的时候有四个人玩的特别好,就四个男孩子。其中有一个叫何勇军,就是何勇苗的弟弟。在他们四个人当中我就觉得靳山比较出挑。但是那时候对我来说都太小了。

比利安娜:我查了到九九年才有展览,《青年美术大展》在刘海粟美术馆。九六年到九九年有没有展览?

周子曦:没有。

比利安娜:九五到九九你的创作方式是怎么样的?

周子曦:九五年以后,就是那个展览之后状态特别不好,觉得那样做作品不对。然后找那个新的方式,还是在画,就是画的很凌乱,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我说了我们这种人有点毛病就是几天不画画就像犯了很大的罪一样,虽然没想法但是一直在画。然后一直到九七年,对我来说九七年特别重要。九七年我才开始找到了一些东西。我之前就是一个关注政治的人,到了九七年我才意识到其实艺术是可以用来关注政治的。在这之前接触当代艺术一直有个误区,就是你看到的东西就是当代艺术。现在朱其好像有个文章叫《像当代艺术的当代艺术》,其实当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觉得那样才是当代艺术,不那样就不是当代艺术了,你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方式。我其实一直很关心这种灾难性的话题,对我来说当时生活上有一些挫折吧,生活上过得也不是很好,对自己来说也必须解决这个问题,让自己也过得很沮丧,我当时认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灾难理解为是一种人类的灾难,它不仅仅是一个灾难,它是一个人的灾难,那么他就是整个人类的灾难。所以我就特别关注灾难的东西,然后我就想画一批这种东西,管它到底像不像当代艺术。反正我平时瞎画的东西本身也不像当代艺术嘛,所以就画了一批这样的东西。然后画完以后,虽然画的也很简单就是表现主义那种东西,但是它确实是有触动的,对我来说也是有触动的。当时我父亲看了我这些东西,虽然他也不懂艺术但是他看了是挺难受,是有感觉的,是有触动的。所以当时我就想其实艺术是可以做成这样的,但是要找一种合适的方式来做,肯定是可以做的。这个说起来其实有点烦,有些东西其实是很简单的东西,但是你如果转不过弯来,你就一直卡在那儿,当时对我来说突然这个弯转过来,唉,对喔。当时做完这个东西以后杨福东刚好拍完东西,他从西藏回来玩儿,然后跟我聊天,然后谈我的画,谈我的一些问题。这时候我才发现对于绘画而言有些东西我完全不懂。就是说我在华师大几乎没有学到东西,你在华师大也呆过,在那儿学的东西挺难的。他一说,很多东西我都不懂,他也很奇怪,我的一个好朋友,这些都不懂,这些都是基础啊,怎么都不懂。本来他是待三五天的,但是被我硬拽在那儿呆了两星期。然后就挨个的跟我讲解,当时有一本很厚的当代艺术的画册,一张张跟我讲,为什么那个他觉得好,为什么那个他觉得不好,就一张张的讲解。当时就突然明白许多东西。然后他走了以后徐震就过来了,当时跟他也住的很近,关系也很好。

比利安娜:你九七年就开始跟徐震认识了?是通过老猫(吴建新)还是?

周子曦:对,他自己找上门来的。我忘了是谁介绍的,说是北京回来的年轻艺术家。(笑)他虽然不画画但是 ……

比利安娜:他画过,怎么没画过。

周子曦:当时他来我们这里的时候,他是说他做装置之类的东西,他不画画,但他在北京画过一段时间。然后我说杨福东跟我讲过一些东西我突然明白了,他说:“啊,你现在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知道了。”我说:“是吗?那你说说。”他叽里咕噜又跟我说了一通。所以我一直说这两个人在这个事情上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包括徐震后来还给了我一些很具体的东西,包括怎么做布怎么做底子。这东西我们在华师大都没学过都不知道。然后他还送给我一本书讲一些绘画的基础性的东西。怎么做油怎么做底子。他们那时候笑话我说我像个化学家搞了一大堆瓶瓶罐罐。从化工厂回来买了一大堆配方。

比利安娜:那这是第一批关于灾难的东西,之前已经画了一批么?

周子曦:对,已经画了一批,然后正在画第二批。

比利安娜:第一批是怎么样的呢?

周子曦:很简单的,就是单画一些照片。比如说一个越战战士和一个奔跑的小女孩的照片,画一些照片,基本上是德表那个路子的。第二批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和徐震、杨福东接触以后,开始画场景式的,有点像基弗尔那种东西,我实际上是画完一张以后才看到基弗尔的画册,哎呦,原来能这么画,他画的这么好啊。然后就扑上去,正好又跟油画语言搭上钩了。做了很多东西,那批东西我还是很喜欢的,到现在我还是挺喜欢的,它的问题是它太像基弗尔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它挺好的。它有力量,有一种精神上的力量。越到后面我才越感到力量它非常可贵,我现在再也没有力气来画这种东西了。 你要在精神很强大,才能面对这种东西。其实后来这样的东西很多,在中国还是有不少人学基弗尔的东西,虽然不是很多,但是我还是看到过一些的。说实话直到现在我还觉得他们那些东西做得不如我好,他们那些东西里面缺少力量。或者说他们那种力量有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这个很难说得清,也许每个人看自己的东西总会觉得比较好一点。

比利安娜:你那段时期的创作方式是怎么样的?平时是不是看一些书有一些想法把它写下来或者画一些小草图?整个过程是怎么样的?

周子曦:基本上是这样的。会收集大量的图片资料。一开始从画面的角度来讲就是简单的描绘灾难的场景,然后只是对这个场景做些绘画性的处理。

比利安娜:是从报纸找图片?

周子曦:各种各样的方式,当时还没有互联网呢,就是报纸啊杂志啊画册摄影集。通过一个图书馆的朋友到图书馆去翻阅大量的照片,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然后到后面就不满足了,觉得这个不对或者不够。这个之后就出了一个通天塔,就是完全自己出了一个场景。当时就想画一个寓言的,就画了一个通天塔。

比利安娜:这是几几年?

周子曦:九九年了。当时画这些作品都花了很长时间,每件都很长,像《通天塔》就画了三个月。一般都是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画一张,所以作品数量并不多。《通天塔》到《仓颉造字》,这是中国的一个神话,再到《精卫填海》,我当时就想在神话里找到一种东西。但是走到这个地方也就走不下去了。觉得精神上又不够了,它不是一种力气上的东西。你关注的东西超出了你能力的范围,就是你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但其实你爬不到那里,但是因为有力气,其实你已经比你应该到的地方高出一大块了,再往上就走不动了,这个时候就不行了。但总的来说从九七年到做《欲望之外》这段时间从创作的角度来说是最快乐的一段时间。那时候这帮朋友都关系非常好。

比利安娜:当时是哪些人?

周子曦:老猫(吴建新)、徐震、倪俊、杨振中、杨福东、高鸣、史德宏、顾磊大致就这些人,然后通过他们和外面的像陆春生、陈晓云、蒋志。主要可能在外面接触少一点,尤其是上海本地的。
还有飞苹果,也是很可爱,他对这群人的影响也很大。那是非常愉快,一起聊天谈艺术,就像传说中那样非常浪漫的、诗性的、抒情的生活方式,大家都住得很近,每天大家吃完饭就跑到一起开始聊天谈艺术谈人生谈哲学,然后高鸣嘛还写写诗,动不动还朗读下他写的诗,他写的戏剧什么。

比利安娜:你写过诗吗 ?

周子曦:我以前写过。

比利安娜:能找到吗?

周子曦:不会吧,很早的,还有,但是那个太夸张了。

比利安娜:(笑)怕什么呢。

周子曦:不是怕,是不好意思,写的那么差,多丢人呐,你一定要写清楚是十五六岁写的,要不然人家 ……

比利安娜:那后面有没有写过?

周子曦:有啊,我零三年不是在一个山村里教书么,在那个山村里写了二、三十万字呢。

比利安娜:写的什么呢?

周子曦:一个回忆录,关于我自己的。

比利安娜:为什么当时参加美术大展?

周子曦:没有啊,当时就正好有这个展览嘛,然后这一拨人都说去,那么就去了。

比利安娜:当时都有谁去呢?

周子曦:我、史德宏、梁玥、高鸣、杨福东,画画的这几个。我不记得有没有顾磊了,他当时好像不画画。

比利安娜:他们九八年做了《晋元路 310 号》你有没有参加?

周子曦:我没有参加。但是当时就特别开心,虽然我没参加,但是大家所有的讨论都在一块儿,所有共同的讨论都参与的。没有参加仅仅是因为当时还没有东西可以参加,觉得东西还不够。如果我拿画当时也可以参加,但是我觉得自己不够。是这样的情况,不光是我,还有几个朋友也没有参加的。当时那样一种状态就是非常快活,每个作品方案出来都是一堆人坐在那儿讨论,谁出了一个方案大家都说好或者不好,如果有人说觉得很好没有问题啦,就开始吵,很好玩。你很难想象说后来还会有这样一种状态。

比利安娜:你《九九年青年美术大展》拿的是什么?

周子曦:也是那批作品里头的东西吧。是一个城市的风景。

比利安娜:《超市》展你参加了么?

周子曦:没有。

比利安娜:但是你知道这事儿?

周子曦:《超市》展以前陆蕾平写过一篇文章是关于《超市展》的。当初最初的策划人是五个,除了徐震、飞苹果、杨振中以外还有我跟老猫。后来我们俩退出了。

比利安娜:为什么?

周子曦:我们偷懒,老不干活,他们就把我们给踹了(笑)。这个展览也是我没有能够拿出一个好的方式,就是这里头很不合适有一个绘画作品,你很难去转化这种东西,包括你在超市部分你怎样让商品出现,我也设想过很多方案,但自己也一直不满意,到最后也提不出方案所以就只好不参加了。

比利安娜:那你出方案的出发点是什么样的?因为它和以前的绘画是不一样的。

周子曦:其实在我以前来说没问题,我不在乎这种形式感的东西,不管是绘画还是其他的,能表达我的想法就行了,就像我现在的画画一样,我不在乎我的风格是什么样的。

比利安娜:我的意思是,绘画和出方案是完全不一样的,绘画可以完全是艺术家自我的,很难去谈我的画是什么样的,方案呢就是一个想法,它可以拿出来讨论过滤的。但是绘画本身涉及到很多复杂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周子曦:我明白,但是我以前没这么想过。我觉得是一样的,就像九三年做行为一样,我之后又出过一些行为的方案,但是在学校里压力太大了可能没有实施。所以它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而且直到九七年我才明白你说的这种特质,在那之前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有个画画的想法我就把它画下来,有个方案的想法我就把它做出来,直到九七年才知道绘画是不一样的,它是有一种自身的想法去推延的东西,就像你说的,我没办法事先想好这幅画是怎么样的,它会在自身的过程中推进演变。以前不知道,所以它没有在这个点上对我有什么困扰。有方案就做方案,但是我几乎没有一个装置的方案最后是实施的。

比利安娜:但是还是有想法的?

周子曦:对。但是真正开始转过来回到绘画的可能是在《幸福生活》之后吧。其实原因也很简单,不涉及艺术的一个理解。就是嫌麻烦,后来我有一种社交恐惧症。除了和比较熟的人,和陌生人打交道我会比较紧张。就比如说和你谈,你会觉得我和以前一样话特别多,“话痨”那种的,可是和陌生人我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很尴尬的,过半天笑一下。所以做方案就涉及到找人帮忙,我一想到找人帮忙我脑袋就大。

2000 欲望之外

比利安娜:那《欲望之外》这个展览在 2000 年是怎么形成的呢?

周子曦:当时在村里我和高鸣、史德宏主要是在画画。当时就想大家不停地做展览呗,徐震他们也说:“对啊,我们都做了,你们赶紧也做啊。”然后我们就说做吧。最早是我们三个,然后杨福东正好也来上海了,他正好也画画,那就一起来吧。杨福东这时候就介绍了柱子(陈钟柱),陈钟柱是他同班同学。陆春生也是杨福东介绍来的。陆春生也是一个挺神的家伙。他租了一个老公房,一室一户的那种,你知道我们当时都住农民房,虽然住的条件很差但是房间很大,便宜嘛。然后他租了那样一个地方,很小很小,房间里放了一张床就基本上放不下了,然后床底下拖出些画给我们看,也没看清楚,因为房间太小,他不满意,过两天又跑到我们家来,抱了很大一捆画来都是纸本,因为他没有条件画油画,没有钱也没有地方,所以都是纸本,这么厚一摞,卷起来的,我们当时一看就很兴奋,就觉得这个人太牛了。然后他也很高兴,找到组织了,找到一拨人了,当时他来上海好些年,基本上就一个人。

比利安娜:他当时和谁混?

周子曦:他当时和陈晓云关系很好,陈晓云跟杨福东关系很好,我们当时做展览的时候杨福东就推荐陈晓云说他文章写得很好。

比利安娜:当时那就有文章了?

周子曦: 对。然后陈晓云就说有个哥们你们可以去看看。当时那个环境不是说你们叫我写文章我就叫个哥们进来,不会那样。就是你们觉得他怎么样,我觉得他挺好的,觉得他能参加展览。然后跑过去看。

比利安娜:为什么叫《欲望之外》?

周子曦:这杨福东想的。

比利安娜:那我问下杨福东,这个展览怎么谈的?

周子曦:可能就是想试图寻找一下和欲望无关的一种理想的东西吧。

比利安娜:作品是什么样的呢?

周子曦:各式各样的。

比利安娜:都是绘画么?

周子曦:都是绘画。

比利安娜:当时是每个人都一件作品么?

周子曦:不是,每个人都挺多的。在刘海粟美术馆展出。

比利安娜:有请柬么?

周子曦:有,但是找不着了,有画册我给你带了一本,待会儿给你。

比利安娜:这个是刘海粟美术馆出钱的么?

周子曦:不是,我们自己出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出的。

比利安娜:AA 的?

周子曦:对啊,肯定是。那个时候都是 AA 制,大家掏钱的。那时是我管钱的,因为说起来是我策划的所以财务也是我管的。最后还多出一两百块钱,最后展览结束我们就用剩下的钱吃饭了。

比利安娜:那刘海粟美术馆有没有让你们留作品?

周子曦:没有。要留我们也不干。

比利安娜:展览照片有么?

周子曦:好像没有。

比利安娜:我以为你会有很多。

周子曦:不会去留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大多数是劳伦斯来了以后才说:“你这些草稿不要扔掉啊”,以前的全扔掉了。像这个是因为是一本,然后里头写了些东西就没舍得扔,就剩这一本。谁会去留这种东西啊,我哪知道这种东西会变钱啊。

比利安娜:没有,一些老的艺术家都有留的,手头上东西很多的。

周子曦:哦,我还真没有这个概念,没有要被载入艺术史的概念。

2000 惰性与伪装

比利安娜:然后是两千年的《惰性与伪装》?

周子曦:因为这个《欲望之外》准备的时间很长。

比利安娜:准备了多久?

周子曦:将近一年吧。

比利安娜:这么久啊。

周子曦:对啊,当时还去找过很多人。我印象中有消非他们两口子,还有张勇啊什么,我不是策划展览么,去看过很多人。本来想找在上海画画的这拨人里头比较有代表的一起做展。但是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但是通过这个事儿我们倒是和消非成了好朋友。他烧的菜特别好吃,他们两口子特别勤奋。但是我们也特别诚恳地说这个展览好像不适合你。然后这个展览做完以后,就开始筹划《惰性与伪装》,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特别有热情,就想再搞个展览。然后就提出来搞个纸本展,纯粹是纸上作品。

比利安娜:谁提出来的?

周子曦:具体记不得了,就当时这拨人吧,具体的策展人是几个。

比利安娜:还有谁啊?徐震、杨福东都没跟我提啊?

周子曦:不不不,还有徐震、杨振中、陆春生、我。我没有画册,这本画册我找不着了。

比利安娜:杨振中给我了。

周子曦:画册上有。这个展览策展人名字爆长,我记得四五个、五六个这种。还有飞苹果。

比利安娜:这个展览是你们第一次和徐震、杨福东做东西么?

周子曦:你现在这么一说,是的,但是对我来说当时没有这种感觉。因为当时他们那些展览我们都是全程参与的。当时都没有想到说我没有参加这个展览,没有这个概念。即使合作的很好也完全是这种兄弟情义。你现在这么一说是我们第一次合作,后来也没怎么合作过。

比利安娜:两千年之后你是不是开始实验一些别的东西?

周子曦:对啊,因为《欲望之外》结束后这个问题就开始明显了。一来是力气不够了,再来是这个问题越来越明显了。就是太像基弗尔,一开始没问题学习嘛,但是不能老学他。然后就开始寻找,寻找的过程中老是会有装置啊影像啊这种方案试图去实施。

比利安娜:在哪里实施啊?

周子曦:不就在上海么,还能在哪里?都没有做出来,就做些实验。然后这个痛苦的阶段就一直持续到后面。我就是从欲望之外后这个问题就一直没有很好的解决掉。包括你开始关注的话题,这么大的话题你开始关注不了了,然后在一个形式上也找不到一个很好的方式来解决。

比利安娜:《家》有没有参加?

周子曦:没有。

比利安娜:《不合作方式》?

周子曦:也没有。

比利安娜:周宏湘的展览你有没有参加?

周子曦:没有,那个我知道。忘了叫什么。

比利安娜:一拨南京的艺术家。

周子曦:对,就那一次我们才和周宏湘混熟了。他原来就是华师大的,原来在学校里就认识,但是彼此印象都不深。那次之后就混熟了,挺好玩的一个哥们。

2002 对不起,我不知道

比利安娜:接下来就是 2002 年的个展——《对不起,我不知道》?

周子曦:对,那个展览也挺事儿的。本来展览定在比翼的,比翼当时有个展览叫《一个接一个》,本来想做这个展览的一部分,然后展厅什么都布置好了,临开幕前一天,徐震给我打电话说恐怕不能展了,安全局好像来人了,然后就临时贴了一个通知,说这个展览取消了,然后就拖啊拖啊拖。

比利安娜:就是这个作品?

周子曦:对,然后就拖啊拖啊到了五月份找到汤曙。

比利安娜:为什么不能展?

周子曦:我现在想想还是自我保护的东西多吧,就是大家还是害怕,就是跟政治沾边,就怕会沾到自己身上。极权主义能够成功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人们的自我恐惧。

比利安娜:那你这个展览应该有资料了啊?

周子曦:有啊,但是没有画册。一前一后的两次请柬都有。

比利安娜:不要叫临时展览嘛,当时叫 T-ART。

周子曦: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当时在北苏州河那儿。然后在这次展览我觉得我又找到了点,就是具体的关于中国的问题。以前老谈全人类,一张口就全人类,然后自己完成不了了,就觉得还是关心中国的一些问题吧,一直到今天还是在针对这个问题在做。

比利安娜:那你参加了《十二点半》的展览么?

周子曦:嗯,那个对我来说是一个比较好玩的东西,对我的作品来说也是比较少的好玩的。

比利安娜:你做了什么?

周子曦:一个装置影像。

比利安娜:是你第一个实施的吧?

周子曦:对,唯一实施的装置影像。在一个房间的四个角上,尽可能隐蔽地藏了四个人,做了个木头箱子,一个人躲在里面,每隔 30 秒一个人就飞一个纸飞机出来。然后在那个中间有一个电视机朝上的,拍的就是一个纸飞机在那儿飞,完全就是一个童年的欢乐回忆的东西。

比利安娜:这个方案是你原先有的还是?

周子曦:忘记了,因为当时有方案就会记,我也忘记了是不是专门为这个展览想的还是以前就有过。当时这个作品是和倪俊合作的。也是生活得比较幸福才会有这种比较浪漫的想法。接下来逃离上海。

比利安娜:为什么?

周子曦:做完这个展览之后就去了那个乡村。教了一年的书。

比利安娜:有没有做作品?

周子曦:没有,就教书写字。写我的回忆录。

比利安娜:写完了么?在那边。

周子曦:没有,写了二十多万字还没有写完。

比利安娜:现在还写么?

周子曦:没有,回来以后写过一阵子。我想早晚有一天我会把它写完,因为这个很有意思。这个包含两种东西,一个是:我很想搞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怎么样的,他为什么会这样?再一个就是任何一个人他也许不是那么典型(以前一直有一个说法叫典型环境里的典型形象),你随便拎一个人出来他可能不那么典型,但是你足够敏锐的话你一定可以在他身上找到所有这个时代的东西,这个时代一定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影响到他的成长,那么你可以透过很普通的人折射出一个时代的东西。这也是我觉得很有趣的一种东西。

比利安娜:去哪里教书?

周子曦:福建的一个山村。

比利安娜:叫什么呢?

周子曦:龙岩市武平县象洞乡光彩村。

比利安娜:怎么找到这里的?

周子曦:通过私人关系,通过我的一个朋友就是现在的妻子,她的一个朋友的公公是当地的一个老红军,他还活着,他作为当地的一个老红军有一定的影响力,然后我说我想去支教。当时所谓的志愿者这种形式在国内还不是特别多,我不想和政府的一些部门有任何瓜葛,就是说成为政府的志愿者,不喜欢这种形式,然后就通过私人关系,他就给我找了这里。当时没有工资没有薪酬,但是因为有人认识嘛,他们村里还是管我一顿午饭,提供一个宿舍给我住。

比利安娜:为什么想去?

周子曦:我觉得它包含两种因素吧,第一就是当时在感情上有一定的挫折,然后这个事情可能对我当时打击比较大。直到今天它中间的一些东西可能还没有完全消除。那么另一方面在艺术上也是有问题,我从十九岁开始做艺术,从来没有怀疑过艺术,我觉得它是一个伟大的东西,是一个高尚的东西,是一个有意义的东西。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怀疑这个东西,我觉得它完全没有意义。可能只对自己有意义,我觉得我们就是一帮人在那儿自娱自乐,还觉得对人类的文明有多大贡献,纯粹是一帮傻逼。然后我就想做一个确实有意义的事儿,比如说去乡村当教师。你可以质疑它这样意义有多大,但是你不能说它没有意义。它肯定有意义,说的难听点有一天我死掉了,我可以说我这辈子总算做过一件有用的事儿,一件有意义的事儿,所以我就去做了。这个想法其实很早就有,从 01 年开始断断续续就有。但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变得特别强烈,特别是在那个展览之后有一个很明显的冲击。我那个个展总共只做了两天。第一天是晚上开幕,然后到了第二天我守着展厅,没有一个人来,整个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来。中间我也不敢跑出去吃饭,把我饿得死去活来,就觉得特别绝望。那时和我前妻也有些矛盾了,这种事情都混在一起就觉得你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因
为那一年本身自己的创作状态也不好,但是和朋友的关系特别好,那些朋友其实很关心你。他们非常愿意帮助你,这种兄弟的情谊真的挺难得的。几乎当时所有的朋友,比如说杨福东、徐震、杨振中,尤其是徐震整天跑我们家来跟我谈,然后谈你的问题你的画有什么问题你的创作有什么问题这样那样,都很尖锐,但是可能对我也没有产生实际的帮助,但同时也让我觉得挺沮丧的,你觉得你对朋友也是没有用的。你是朋友们的一个累赘,大家都挺操心你的,你也帮不着别人,当时就觉得自己在上海就特别没有用。是个多余的人,对父母也不好,都这么多年了,父母过得也不好,你也不能像别人一样老老实实挣钱让爹妈过的好一点。你说你这个理想也很值得怀疑,它可能对这个世界来说毫无意义。朋友们也许人家没有你会更开心不用老操心你,然后你的爱人可能更快活,你丫他妈太傻了,整个就是个傻逼活着干嘛(笑)。然后我就决定去那儿。在那儿过得很开心。

比利安娜:教什么呢?

周子曦:小学语文。你就发现你被很确实地需要,因为中国的乡村还是条件很差的,然后老师的素质各方面也挺差的。然后你一去差距肯定是很明显的,然后孩子就特别喜欢你,其实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喜欢这些孩子,对孩子来说是很敏感的,这个老师是不是真的喜欢你。他们就很喜欢你,很愿意跟你在一起,跟你一起很快乐,然后你会觉得很满足,因为你被需要,这种感觉很好。

比利安娜:当时你教一个学校多少人?

周子曦:现在的农村学校人都很少,计划生育嘛生源都不够。我教的那个班只有二十几个人。

比利安娜:就待了一年?

周子曦:对,我记得临走前大概一个多月吧,我召集他们开班会跟他们说再过一个多月老师可能要走了,我说你们看你们还有什么愿望,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跟老师说,我可以尽量满足你们。比如说你想看什么书想听什么故事或想知道什么,过了很久他们都不说话,然后一个小班长站起来说:“我们希望你能再教我们一年。” 啊 …… 当时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比利安娜:那你一年就离开了?

周子曦:对。

比利安娜:你在那里画东西没?

周子曦:没有。画了一两张小速写,基本上没有画东西。回来也是,当时的想法就是不太想做艺术。但是朋友还是给你很多触动,尤其是老猫(吴建新)。我记得当时我在网上和一个上海的女孩子聊天,她正好和老猫(吴建新)也认识,她说,她那天跟老猫(吴建新)说:“阿曦说他不想搞艺术了。”他们当时在一起散步,老猫(吴建新)一下子站住了,很严肃的说:“不会的,阿曦(周子曦)肯定不会的。”我当时听她这么说,一下子哗的眼泪就下来了。当时回来的时候挺矛盾的,一回来就和我现在的妻子结婚了。她对我非常好,然后想跑去上班,然后上了没几天就实在上不下去了。

比利安娜:当时是做记者?

周子曦:对,当时是做记者。做兼职的记者也是朋友帮忙,反正很混乱整个人就很乱。然后过了一年多,04 年吧,觉得实在是忍不住了还是要画。我后来就说这个艺术啊就是贼船,你上了就真的别想再下来了。我后来接触过一些人,这些人也是,比如说潘劲农。

比利安娜:听说过。

周子曦:我记得很清楚。九四年吧,我当时刚画了一些画,正好在路上碰到我,然后他就到我家来看看。他在各方面都很好,赚了很多钱,但是很明显你能看的出来他很难受,虽然我当时画的也不怎么好。这个东西很奇怪的,哪怕你以后真的不做了,但是你总是忘不掉。它就是一个贼船。

比利安娜:那你以后回来后就开始弄这批新的东西?

周子曦:对,到了 04 年下半年。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一个是我想画画,非常想画画;另一个就是我在外面的杂乱的工作经历接触了很多小资,觉得这帮人太傻逼了。就是你经历过一些事会不一样。中国人以前有首诗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是你经历过一种更激烈的东西以后你会觉得这种东西太可笑了。就是他们所追求的那种品格啊、格调啊,特别可笑,特别荒唐。当时的想法就是拿他们开涮一把,调笑一下,谨此而已。我后来展览结束以后想,这里面有些东西对我来说是好的。以前徐震、杨福东他们批评我就说我老是把艺术看得太重,就做不好东西,就是你把它看得太重了。就像他们说打比赛的人心里负担太重了就踢不好比赛,就这种意味。如果我把这个东西看的很轻就调侃他们一下,玩儿反而可能很好,确实我后来发现是有这种东西在里面。所以这批东西当时就做得很放松,完全无所谓。

比利安娜:那你后来就 04 年参加了《快递展》?

周子曦:那个是临时做个客串,只是说徐震他们来邀请,说要是你再混在外面,你就真的回不了这个圈子了。我当时最早的一个方案被否决了。

比利安娜:是什么方案?

周子曦:我想在每一个人介绍的前面加上一句话,就像快递员每说一句话前面都加一句话,就类似于文革期间中国人每说一句话之前都必须加一句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人要做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然后你就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什么什么,然后你再问你的问题。 然后我就想加上这话,加的话是四项基本原则。中国共产党有过四项基本原则,然后每说一句话之前都加这一句,就像我们必须坚持无产阶级专政然后谁谁谁的作品是这样的。然后他们否决了,说你这个太过分了。无论从操作还是别的层面上都太过分了,不行。

比利安娜:那后来是什么作品呢?

周子曦:我后来就就着这个作品往下做了,“因为某种原因周子曦的作品无法被你看到”。但是他其实就是就着前面这个东西过来的。

比利安娜:你刚才提到一个艺术家和艺术的问题,在你心目中艺术家在社会中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呢?

周子曦:这个话题好像有点大了。

比利安娜:你做艺术在上海应该算很早了,做了十五年肯定有了,而且你很小就开始做了,所以对这个问题肯定有个变化?

周子曦:从根本上来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如果说变化的话他会因人而异,每个人的情形会不同,对我来说,我觉得艺术家是知识份子中的一部分,所以他应该有知识份子所要分担的社会责任。所谓因人而异是说对于某些艺术家来说他可能并不自觉,但是他的作品很好地体现了这种东西。你比方说以前早期的徐震的作品,97、98 到 99 年我们一直嘲笑他说他是一个生理艺术家,就他好像只关心一些生理的性的问题,奇思怪想的那种,但是你看他的作品,想那个《彩虹》,它其实是关于整个历史的整个人类的这样一种很好的隐喻。虽然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但是他作为一个社会艺术家他一点也没有缺,所以我说这是因人而异。但是对我来说是一个自觉的过程,因为我自己一开始就认识到这一点。但是我现在也意识到,艺术家他所谓的用处其实是有限的。一张画或是一个作品无论它做的有多么好它的作用都是有限的。它是所有东西的总和才是这个人类文明的发展,一个进步,是这样一个点点滴滴的东西。就目前中国来说,你是一个知识份子,你不是一个社会活动家,革命家,你不能要求通过你自己的作品来改进这个社会,但是你表达了一种意见,表达了一种所谓良知的声音。我觉得这就可以了,这表明这个社会还有人愿意去这样思考,并且愿意说出
自己的想法。这是和八九之前的东西不一样的,八九之前我们更多的认可知识份子是治国平天下的那种,中国传统知识份子都会走这个路都会有这种痕迹。我觉得现在不是了。就是老老实实写你的书;老老实实做你的作品,但是这个老实本身就是会对这个专制的东西有一种抗拒,它并不是说你一定要拿出反抗的姿态出来。但是你如果就是一个反抗的人,那你的反抗就是你的老实。

比利安娜:我看你的简历好像外地的展览不是很多?

周子曦:对,我几乎没怎么参加过什么重要的展览。

比利安娜:比如说北京或者杭州的圈子有没有来往过?

周子曦:在九九年前后跟杭州他们那帮来往的挺多的。之后之前都比较少。北京那边几乎没往来过。偶尔去北京会碰到刘韡、蒋志。蒋志是因为通过杨福东早就认识了。后来我有社交恐惧症,后来就没怎么认识新朋友。

比利安娜:你觉得上海这二三十年艺术圈的特点是什么?

周子曦:我想很多人都会说上海的艺术圈就是独立、干净。

比利安娜:独立?哪方面独立 ?

周子曦:就是他们很少一群人,就算是一群人也是各种独立的个体。比如说当时最抱团的一群人每个人的作品都不一样。在作品里面你好像很难看出他们互相影响的痕迹。这种理解也可能是我缺少对外地艺术家足够的了解的情况下,但是我的印象中比如说四川那边一拨都差不多,一看就知道四川的,北京那边也有这种现象,出来一个后面就跟一大批,上海这种情况就比较少。上海以前职业艺术家很少,我是找不到工作,找到工作也不做职业艺术家了。你觉得那种状态可能更好,艺术就是你的兴趣所在,你热爱它来做它,它不是一种你谋生的方式。你受到这种东西的影响就会少,大家都很安静的做作品。我觉得这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种东西,也是我特别喜欢上海艺术圈的原因。我从来没想过去北京或其他的地方。

比利安娜:你觉得影响你创作思路和取向的人有哪些?特别重要的有哪些?

周子曦:早期的我不太知道,就我切身经历的徐震这一拨人对我的影响很大,徐震、杨福东、杨振中、飞苹果他们四个对上海艺术圈的影响很大,以四种不同的方式影响了整个走向。你比如说徐震他带来了一种非常认真的非常严格的做事方式,这个是在之前很多上海的展览里几乎看不到的。我不是说这些老一辈艺术家不认真,一方面我了解有限,一方面我觉得他们是不是有一种想法,就是觉得艺术就是一种浪漫的东西,有些偶然性的东西他们觉得这些偶然性本身就是有趣的,所以对于展览的东西会觉得比较随意,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但是只能做成那样,而那样也挺好啊,是这样的。但是徐震他们的思维方式不是这样,就是我一定要做成那样,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做成那样,他是一种很较真的方式。可能我个人情感上比较认同这种方式,我一直对于绘画来说希望它所有的偶然性都是可以在我掌控的范围之内。比如说在我状态特别不好的时候有些艺术家会讲你试试用左手画,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东西,它超出了我的经验;我的认知范围。

比利安娜:还有吗?

周子曦:还有杨福东也是,他的创作语言也是。虽然我了解的不是特别多,但是他还是影响了后面一批人的。后来出了一批小杨福东。这就是很明显的影响。再后面我了解有限,但在我印象中像张鼎啊、唐茂宏这批人又会对后来有一些影响。

比利安娜:那前面呢?

周子曦:前面我就不知道了。

比利安娜:宋海东?

周子曦:他们显然是产生过一些影响。但是对上海到底是什么样的影响我了解的很有限。我来的时候他们都在上海很出名了。他们已经从默默无闻到成名,已经完成了整个过程,我没经历过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有,因为我能设想到早期施勇、钱喂康他们做的那个展览,在华山美校,虽然我们不在中心但是我们也是能够感受到他们突然带来的一种不同的方式。后来还有周铁海《时代周刊》的那种东西,他又有一种新的面貌。再早以前像李山、余友涵他们我们所知道的就更有限了。

比利安娜:那你觉得《上海双年展》呢?

周子曦:它最早能接受当代艺术毫无疑问肯定是个好事。对整个当代艺术的平反。但是后来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展览我觉得它不好。它其实就是一个官方招降的方式。

比利安娜:我问你阿曦,你有没有画过自画像?

周子曦:画过啊。

比利安娜:你现在有么?是画过一系列还是 ?

周子曦:以前画过很多,以前我很自恋的,画过很多。手头有一些,香格纳也有一些。香格纳这里就有一张我要带回去,这是我比较喜欢的一张。

比利安娜:除了自画像之外,有没有做过关于自己的作品?

周子曦:有啊,我有一段时间很迷恋画一种东西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在大学里的时候。我老是想纯粹的模拟一个人的眼睛看到的他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手和脚还有鼻尖。我老想画这种东西。

比利安娜:画了么?

周子曦:画了一些。

比利安娜:还有么?

周子曦:有。

比利安娜:太好了。我采访了很多上一辈的人,他们手头上都有关于自己的东西。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然后也都没特别拿出来展过。